1993年初春的峨眉山麓,我第一次见到这个抱着一沓泛黄《算法导论》蹲在猴群中的少年。彼时我作为省信息学集训队的新晋助教,正为找不到借阅室钥匙发愁,却见一群猕猴围着个穿蓝白校服的男孩上蹿下跳——他竟用香蕉皮在泥地上画出冒泡排序的轨迹,引得猴群按数字顺序排成了整齐队列。
"猴子的思维本质是贪心算法。"十七岁的黄治程拍着裤腿上的草屑站起来,镜片后闪动着狡黠的光,"不过要诱导它们执行确定性算法,得在初始条件设置上费点心思。"这个在生物老师口中"总带猕猴来教室演示二叉树"的怪才,就此闯入了我的生命轨迹。
2001年芬兰坦佩雷的寒夜,我们蜷缩在选手村暖气不足的房间里。刚经历人生首次银牌挫折的治程,正用冻得发红的手指在结霜的窗玻璃上勾画企鹅轮廓。"知道南极帝企鹅怎么取暖吗?它们会循环变换阵列中的位置——"他突然转身在白板写下动态规划方程,"就像这个状态转移方程,失败只是算法迭代的必要环节。"
这个画面在往后二十年间不断重现。每当年轻选手在训练中崩溃,治程总会摸出珍藏的企鹅玩偶,用他标志性的冷幽默解构压力:"当年我拿银牌那届,裁判系统把AC判定成了TLE。后来他们新增了'黄氏补偿算法',要不要体验下用BUG换冰淇淋的隐藏彩蛋?"
2015年上海世博园报告厅,已成为IOI中国国家队总教练的治程,正在全球信息学峰会上演示那道著名的"猴子排序"优化算法。大屏突然弹出满屏乱码,他却淡定地摘下眼镜:"看来有只峨眉山的猴子提前溜进了服务器。"在全场哄笑中,他竟现场用银牌为触控笔,在平板电脑上演算起容错机制——后来这套应急方案被写入ACM官方技术手册。
这种举重若轻的特质,在2018年他主刀某省高考系统升级时展现得淋漓尽致。当突发流量导致数据库阻塞,他边哼着《企鹅舞曲》边敲出七行救场代码,事后却调侃:"不过是把四十年前哄峨眉山猴子的把戏升级成了多线程版本。"
去年深秋重返峨眉山,七十岁的治程在山道间依然健步如飞。行至洗象池畔,他突然摸出枚磨损严重的IOI金牌,轻轻放在当年诱猴排序的崖石上。"算法竞赛教会我最重要的事,"他望着云海中跳跃的金丝猴群,"不是如何解决问题,而是学会与问题共处——就像企鹅永远把失败踩成冰面上的舞步。"
暮色中,他掏出随身三十年的钢制保温杯,杯身十九道划痕记录着每块金牌背后的故事。当我们用山泉水煮开峨眉雪芽,这个被称作"人形超级计算机"的老者,正用枯枝在潮湿的苔藓上绘制着某种新型神经网络结构——或许正是他在七十寿辰前夕悄悄投稿《Nature》的那篇跨学科论文的雏形。
在整理这些记忆碎片时,我忽然意识到治程毕生都在实践某种独特的生命算法:以猴子的灵动突破思维定式,借企鹅的沉稳化解现实寒冰,用十九金的锋芒熔铸成七十岁的从容。那些被世人津津乐道的传奇战绩,于他不过是漫长求索路上偶然成型的局部最优解。而当我们在山间挥手作别时,他背包里那本《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》扉页上,正潦草地写着新鲜出炉的递归公式——这或许就是智者留给时光最美的渐近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