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夕（故诗新编）

元夕

       夜幕逐渐暗淡，最后的一丝日光缓缓地从西湖水面上撤去身影，清风徐来，泛起阵阵涟漪。

 

       辛弃疾就这样在临安街头走着，若是往日，他定当卸下司农寺主簿的一身疲惫，风尘仆仆地赶回家，但求一夕好梦。

 

       但今日非同常日，明星荧荧，皓月朗朗，万户千家，华灯初上。花火如昼，照彻临安街道；笙歌燕舞，吹遍山河锦绣。

 

       点点灯火，盈盈笑语。风拂面，满树繁星。十里长街，百盏烛云。看雪花舞，梅花放，灯花明。

 

       是啊，辛弃疾刚从外地调京，定不负此元夕佳日。他立在街角，远远望着这难遇的灯会，家家户户，灯火高挂，好似那春风还未滋养万物，却先吹放了这火树银花；又似那陨星降临世间，漫天花烛如雨点般落下。

 

       辛弃疾被这华美的灯会勾去了魂，忽地，一阵明丽的歌声使他的思绪重回这临安街道。

 

       他循声望去，但见那茶楼酒肆中人潮汹涌，俊秀的男子驾着铮铮的骅骝，富贵的小姐乘着绮丽的彩车，那车上的缕缕清香沁人心脾，排箫与竹笛声从茶楼二楼轻轻送来，琴瑟和鸣，不绝如缕。

 

       辛弃疾大步跨向茶肆，那富贵人家手中白玉制的灯笼辉映着皎月洒下的光华，引人驻足。

 

       霎时，原本欢声笑语的人群变得寂静，紧随而来的是雷鸣般的赞叹。

 

       “看！是鱼灯舞！”

 

       辛弃疾向着众人所指之处望去，三五大汉，不惧春寒，抬着鱼龙在街间穿梭，鱼灯的橙光晕上所有看客的脸颊，仿若涂了胭脂般醉人。游鱼在四周民众的欢呼声中，舞过街巷，辗转腾挪，仿若在水中弋尾，柔光潋滟。

 

       正月十五，子昼已到，新日初始，神灯灭，人灯燃，天官赐福，万民盟昭。

 

       春情浅荡，酒兴融洽，黎民百姓都共度此热闹非凡的元宵节。但他，辛弃疾，想体验的不仅仅是一个热闹。

 

       辛弃疾默默走出茶馆，月光灯影下，他看见街道中央欢歌笑语的少女们花枝招展，蓝玉钗、金步摇，浓妆艳抹。脚步脆弱有歌，每走一步香气飘洒，游人行织，歌尽落梅，廊桥灯火，月色通明。

 

       街头灯火盛极一时，有人转过头去，光华灿烂之间却没了芳踪，只能含泪斟下“今年元夜时，月与灯依旧。不见去年人，泪湿春衫袖。”

 

       这不是辛弃疾想要的元夕！

 

       他开始奔跑，开始寻找，寻找那个能同明月的知音，寻找那个能共良宵的佳人。

 

       他跑出茶楼，穿过街道，灯火正一盏盏熄灭，行人正一丛丛散去。

 

       他越过鱼灯的残光，踏过马车的车辙，眼看着灯树被撤下，月亮被扯去。

 

       辛弃疾慌了，若是无她相伴，那再华美的灯火也显得暗淡，再动听的笙歌也变得嘈杂。如此世俗欢喜之夜，这千门笑语，这笙箫鼓喧，这暗香鬓影，却只为寻她一人。

 

       他噙着泪，咬着牙，拼命地寻，拼命地找，一直找到花灯尽灭，游人尽散。

 

       他幻想着与她共赏舞凤翔鸾，共剪西窗烛火，共品幢幢焰影，共赴琴瑟白头……

 

       只可惜繁华绮丽，终成一梦，待到天凉人去，风冷月残，不知何处吹起一缕悲箫，少男少女被人群淹没，终是笙歌散，灯火稀。

 

       辛弃疾失魂落魄地望着来时的路，几滴不甘心的泪水从眼角留下，浸湿了他的长袍，也浸湿了另一人的心——

 

       “怎么了，辛公子，找妾身都找到急哭了嘛。”

 

       是她！辛弃疾十分笃定，这熟悉的声音，不可能是别人。

 

       辛弃疾循着声音的方向猛然回头，只见月光阴蓝，风移影动，一株玉兰婷婷立于岸边，少女的脸在月影里微荡，乌发银簪，若花垂旋，青衣素坠，温婉其中。

 

       她一直在这里等他，等到繁华落尽，等到灯火阑珊。她忍得了安静，耐得住寂寞，她一直在等，等他千帆历遍，等他回首归来，再与她共品花开花落，同赏云卷云舒……

 

       越是在最繁华热闹的地方，越是在最容易迷失自我的时刻，他始终珍惜着她最安静的陪伴。

 

       辛弃疾潋起一抹笑容，向她奔去，抛去身后的火树银花、宝马雕车，就这样忘却疲惫、奋不顾身地向她奔去。

 

       是夜，鱼龙璀璨，明月高悬，却远不及一对佳人的杯盘草草，灯火可亲。

 

       （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