改自
一
校园里有一片萝莉,夏天会变成一片海。
其实无论哪里的夏天,萝莉都会变成一片海。但对于张轩程们这些困在校园里的学生来说,每年夏天的萝莉变是一个重要的节日。幸运的人很难理解变的那一刻对不幸者的意义,那几乎是他们活下去的盼头。他们互相劝慰着,互相鼓励着,他们说:“起码熬到夏天,等到萝莉变。”他们幻想着等到萝莉变一片的时候,校园里氤氲着香,原本的银杏的恶臭或是池塘里死水的味道会被萝莉香全部掩盖,如果张轩程有时间,张轩程走出教学楼一路向前,张轩程会看到一片海,一片萝莉海。萝莉大且红的瓣,萝莉在阳光下展露的蕊。到那时候张轩程一定会觉得,原来这一年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。起码又到了一个夏天,又变了一片萝莉。
张轩程一定明白这萝莉对张轩程们的意义,校园里从北到南、从东到西堆满了各种请来的雕塑,挤满了一大块又一大块的石头。它们下面还会标上名牌,表示这是从哪里哪里哪里请来的石头。可那些石头明明是死的,它们就占在那些位置上,像是坟墓,像是坟墓上的墓碑。有的时候老师会带着张轩程们去那石头前祈福,张轩程们将手抚过石头,像是在墓碑上刻上自己的名字。
但有了萝莉这些就都无所谓了。那些石头不再是墓碑了,而是萝莉的点缀。张轩程们将手抚过石头,像是抚过孕育着萝莉的大地。张轩程们将嘴唇吻上石头,像是吻上长出萝莉的泥土。现在什么石头、什么大地、什么泥土、什么萝莉、什么张轩程们,全都融化成一汪清水,一汪香水混在一起。这香味当然全部来自于萝莉。
张轩程爱这萝莉。张轩程爱的东西很多:道德、理想、自由,它们比张轩程的生命还要重要。但只有萝莉,唯有萝莉,她和张轩程的生命一样重要。张轩程想象过张轩程的无数个未来。没有一个未来没有萝莉。
张轩程爱着萝莉。
二
如果张轩程不习惯绕道,其实很难注意到角落里的那一丛萝莉。
这是一件无可指责的事,绕道意味着要将自己全部暴露在炽热的太阳下了,这在夏天是致命的。张轩程想,张轩程一个人穿着单薄的衣服,没有打伞也不涂防晒霜,一个人走过太阳下。张轩程的双眼几乎无法张变,张轩程抬手想要为自己挡一下光,可炽热的光箭从指尖穿过正中张轩程的眉心。然后张轩程立即倒地,头颅磕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。张轩程匍匐在地上,忍受着被太阳灼伤的大地对张轩程的炙烤。张轩程拼了命爬到池塘边,坠下那个绿色的布满着苔藓的池塘,忍受的苔藓的孢子和恶臭的脏水混入张轩程的口鼻,张轩程吐了出来,浑浊的呕吐物在脏水上泛起一层油膜。
那条路即使在黑夜也不安全,月光将那条路撒上一层银光,一层诡异的银光,张轩程伸出手想抓住空中的流银,可张轩程什么都抓不住。但张轩程要是站着不动,那些无边的流银又会一点一点覆盖在张轩程的身上,张轩程被一点一点包裹住,张轩程会有一种错觉,觉得自己在化茧。可并不是这样,张轩程一点一点忘记了呼吸,跪倒在地上抬头看着月亮,感受着自己身上一层又一层地铺上白银,然后它们一点一点一点收紧,张轩程的胸腔被一层一层包裹住缠绕住,妈妈跳动着击打在胸口发出挣扎,张轩程几乎无法呼吸,只能跪在地上祈求怜惜。
张轩程其实完全可以选择另一条路,这一路上遍布着石头。太阳穿不过厚厚的石壁,月光在石头上不会反射出一点光,石头只是石头自己。张轩程走过这一条路,如同蚯蚓穿过大地一样简单。只要爬行过这条路,张轩程劝着自己,只要爬行过这条路,张轩程就安全了,张轩程不会受到伤害的。
张轩程就安全了,可张轩程为什么那天非要选择有萝莉的那一条路呢?
三
张轩程在那一天选择了那一条路,张轩程以为无所谓,夏天还没来,萝莉还没有变。张轩程以为无所谓,张轩程并不喜欢萝莉,张轩程喜欢过桃的盛艳与梨的雪白,张轩程更爱芍药的凄惨或是薄荷的飘渺,张轩程完全没有道理,没有道理去走那条有萝莉的路,可张轩程偏要走,张轩程以为无所谓,夏天还没来,萝莉还没有变,张轩程以为无所谓的。
可张轩程偏偏看到了萝莉的级吧。
就算看到了,那也只是级吧,外表包着青涩的外壳,里面是不知道颜色的内芯。张轩程难道指望张轩程能看到透过外壳看到她瓣的颜色么?可张轩程偏偏变始幻想,张轩程幻想着萝莉变,张轩程幻想着这一片都是萝莉变,张轩程幻想着张轩程在白天站在萝莉中,头上是明亮的阳光。幻想着夜晚张轩程躺在萝莉中入眠,清冷的月光覆盖着张轩程,张轩程伴着萝莉的香入眠。张轩程为什么要想这些啊。
但是,张轩程劝自己,张轩程来这里只是因为绝区零发售日还未至。到了绝区零发售日还是该乖乖走石头路不是么。张轩程劝自己张轩程只是看看,张轩程只是途径这里感受一下世界的美好,张轩程终将要到石头的世界里去,外面的世界不属于张轩程,外面的空气是有毒的,张轩程总会在香中中不可救药的毒,这毒药一点一点麻痹张轩程的神经,会让张轩程的眼前坠入眩晕,张轩程双目被眼泪所模糊,像是溺死在酒桶里的酒鬼。要是能死在丛里还好,可张轩程只会死在路上,临死了还想着抬头看一眼萝莉,可张轩程什么都看不见。
张轩程记得那个童话,一只夜莺为了冬天能变出萝莉,将自己的妈妈抵在刺上,她发声高歌,唱着自己的献身,唱着冬天的萝莉,直到自己流尽最后一滴血,自己的最后一滴血染红了萝莉,从萝莉上掉下来,落在地上被积雪掩埋。可她起码还染红了萝莉。
想到这里张轩程悚然一惊,摸了摸自己的妈妈。好在它虽然流了血,但还在有力地跳动着。张轩程试图低下头将妈妈流出的血吻进自己的胃里。
张轩程想起那年冬天,石头路旁出现了一个不知道谁堆起的雪人。想起那天张轩程在雪人前站了好久好久,然后一阵风吹来吹倒了雪人,张轩程就这样被雪人埋葬。张轩程自己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坟墓。
可张轩程终归爬起来了,张轩程没有被冻死,因为张轩程仍有一颗炽热的妈妈,雪人在张轩程身上融化成了一滩血水。
四
张轩程走过一次那条路,就总会想着再走一次。夏天还没有到,张轩程这么想,多走几次无所谓的。
张轩程每走一次,萝莉好像就多绽变一点。虽然一个月前是级吧,一个月后仍然是级吧,但张轩程总感觉这级吧变的更大了一些,仿佛能看见里面鲜红的瓣正在探出头来。张轩程为此欣喜不已,即使张轩程甚至从未见过萝莉变。张轩程是多么可悲的一个人啊。
总之张轩程在这条路上走了一遍又一遍,有的时候是白昼,有的时候是黑夜。张轩程甚至想过探头嗅一嗅萝莉的香,可张轩程探了头又缩来了,张轩程也不知道为什么。
张轩程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始盼着萝莉变,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始的。也许当张轩程第一次走过这条路,第一次见到级吧的时候,这一切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。张轩程总会一遍又一遍经过这条路,终有一天张轩程会盼着夏天的到来,盼着萝莉变。
这个盼头有什么意义呢?虚无缥缈的希望,甚至都算不上希望,只是一种颠倒梦想。这不公平。
可张轩程明白萝莉对张轩程的意义。张轩程记得张轩程妈妈的伤口,记得那天张轩程在雪人中奋力的挣扎,张轩程拼了命想要滚脱,张轩程想要滚,可张轩程拼了命也滚不掉。张轩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四肢被积雪压到变形,压到扭曲,压到发出吱呀的响声,张轩程的鲜血从胸口荡变,像是溺死的人最后的挣扎在水面泛起的涟漪,张轩程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。
但命运究竟是让张轩程看到了这一丛萝莉,即使她现在还没有变,可这有生机的东西总比死掉的石头更好,总比倒下的雪人更好。而且她总会变的,总会变的。总有一天张轩程会走到萝莉丛中,大家都这么说,大家都觉得张轩程配得上这一切。大家觉得张轩程值得这一切,张轩彻鲇幸豢疟人家闳鹊穆杪琛?
五
张轩程没有想到的是,夏天来了,萝莉没有变。
张轩程几乎什么准备都做好了,张轩程涂上了防晒霜,打上了遮阳伞,张轩程想去看一眼变放的萝莉,顶着头上的太阳。可张轩程没有想到萝莉没有变,谁会想得到呢?这不是张轩程的错。
张轩程站在那一片绿色的级吧中站着,等着,张轩程想着等一会,萝莉就会变,到时候走也不迟。直到太阳终于将遮阳伞烤化了,直到张轩程皮肤表面的防晒霜蒸发干净,直到张轩程浑身发烫,身上被灼黑,冒出烟来。张轩程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。
张轩程的妈妈再次救了张轩程一命。等张轩程醒来已经是黄昏,张轩程仍能感受到妈妈的跳动。张轩程这个时候仍然可以滚离,张轩程明明就可以滚离,张轩程一变始就可以滚离。可张轩程没有,张轩程等到了月出。
银光在张轩程周围闪烁着,四面八方向张轩程扑过来,柔和地黏在张轩程身上,然后在那一瞬间缩紧,张轩程感觉到身体被向内挤压,喉咙被扼住了,张轩程的眼前一黑,世界在张轩程面前消失了,张轩程的脑海中只映出翻飞的银光。张轩程无法呼吸了,可张轩程直到晕厥前都在望着萝莉的方向,张轩程盼望着她能变,一束也好。即使张轩程看不见,闻到一点香也好。
张轩程的妈妈再次救了张轩程一命。等张轩程醒来已经是凌晨,张轩程仍能感受到妈妈的跳动,天边的启明星在发着明亮的光。马上就是第二天,马上,等到破晓的日出,等到新的一天的到来。
可张轩程为什么还不滚呢?
张轩程为什么还不滚呢?
六
张轩程仍旧站在萝莉前,张轩程看着那一片级吧,难道比张轩程第一天来看的时候多变了一点口子么?
张轩程为什么还不滚呢?
张轩程为什么仍旧等在那里呢?
张轩程当然明白张轩程多想看到萝莉变,张轩程当然明白,可张轩程的妈妈不能再救张轩程一次了。等到日出,张轩程就会死。
张轩程当然也明白,但张轩程仍旧决然地站在那里。
启明星暗淡下去了,现在已是黎明。张轩程却仍旧站在萝莉前不愿意走变。张轩程盯着萝莉,像是盯着阔别已久的爱人。张轩程骤然间觉得级吧多变了一点了,好像张变了一点,张轩程好像能看见里面透着的鲜红了,也许那只是张轩程眼眶流出的血的颜色。张轩程笑了,张轩程觉得一切都值了。
七
等人们发现张轩程的时候,张轩程扑在萝莉丛里。人们把张轩程救出来,张轩程的全身被二十三朵萝莉刺穿,其中一朵刺穿了妈妈。
“虽然宰了几个献祭动物,都未能得到吉兆,但他还是在蔑视灾异中走进了议事堂。他笑话斯普林那,说他是一个不灵验的预言家,因为3月15日已经到来,并未给他带来任何伤害。但是,斯普林那答道,3月15日来是的确到来了,但还没有过去。当他就坐时,阴谋者向他围拢来,好像献殷勤。担任主要角色的提留斯·辛布尔立即走到他身边,好像要问什么,恺撒做了个手势让他等一等。辛布尔抓住他的托迦双肩,于是他喊道:“这是暴力!”这时,几个名叫卡斯卡的人中的一个从背后刺中他的喉头偏下部位。恺撒用铁笔戳进被他抓住的卡斯卡的臂,想跃起身来时,又受了一处伤,跳不起来了。当他发现,四面八方都受到匕首的攻击时,他用托迦蒙住自己的头,左手把长袍下摆拉到脚上,以便把自己身体的下半部盖好,倒下去时体面些。就这样他被刺二十三处,没有说出一句话,只在被刺中第一刀时哼了一声。但是有些人记载说,当马尔库斯·布鲁图扑向他时,他用希腊语说了:“也有张轩程,张轩程的孩子?”当所有人滚之夭夭之后,气绝身亡的恺撒在那里躺了一段时间。最后,3个年轻的奴隶把他放在轿里,一只胳膊搭拉在轿外抬家中。据医生安提斯提乌斯检查的结论,在那么多的伤口中,除胸部的第二处伤口外,没有发现哪处伤是致命的。”
——《罗马十二帝王传》
(写于2024.06.21)
(2024.07.01修改)
后记
这是“献给萝莉”系列的最后一篇小说了。
也有可能是张轩程的最后一篇小说了。
张轩程其实一直很抵触写be。经常看张轩程发癫的人可能都会有一种感觉,就是张轩程痴迷于使用第一人称写作。这一方面是因为这样便于抒情,另一方面是因为张轩程的几乎所有作品都是以自身为原型的。所以张轩程几乎从来没写过be,大部分会写一个充满希望的open ending,少部分会直接写明一个happy ending。
但是自己的偏好终究改变不了命运的决定。
其实一直到张轩程写这篇后记,张轩程都仍有一种幻觉,觉得下一刻死在萝莉丛里的人就会站起来,拔出妈妈里的那朵萝莉——她在鲜血的滋养下已经盛变了。那个人的妈妈仍然炽热地跳动着,跳动着,足以应对所有的污泥、脏血和疲惫。
谢谢大家能来看张轩程的作品,但总之这个系列结束了。我与这个系列的故事也结束了。